拍攝:邱梓彬 剪輯:譚健斌
遇見聖保羅書院中文科主任蒲葦老師之前,我印象中的中文老師總是刻板嚴肅、不苟言笑的,動輒引經據典,將經史子集奉作圭臬。
眼前的蒲葦老師,卻讓我吃驚不小:他雙目有神,衣著時尚,談吐風趣,更像是某某電視節目中的明星主持人,而不是我們慣常印象中刻板沉悶的中文老師。
與蒲葦老師一番交談後,愈發打消了我對於中文老師的成見。
蒲葦在聖保羅書院畢業後考入香港大學,其後回到聖保羅書院任教,不知不覺已教書二十年。他當年的學生,有些成為律師或醫生,還有一些返回學校教書,其中的兩位如今正與他相鄰辦公。
二十年桃李滿園,蒲葦卻並不覺得在名校教中文有什麼了不起。相較於專注於應試的填鴨式教學,蒲葦更關心學生的成長。
他與學生一同踢波、分享生活苦樂,甚至會為了兩三句感人的詩文,在課堂上潸然淚下。
「數十年後回憶今天,師生都不會記得做過的練習,卻會為幾句適時的勉勵再三沉吟。」在新書《我要做中文老師》的序言中,蒲葦如是說。
書中收錄蒲葦二十年執教心得,其中有對學生的牽掛,對中文課老師「勞而少功」的擔憂,還有對教育目的與本質的思考。
他不想空談理想,希望踏實做事,點滴累積,透過一場對話、一篇周記或一場遭逢,與學生建構亦師亦友的關係,「做一個走進心靈的中文老師」。

以下為蒲葦老師的自述:
這本書名叫《我要做中文老師》。書出來之後,好多人問我:其實你都做了二十年老師,教了二十年書,為什麼還要出這本書呢?其實是有些自大與自卑的結合。
自大,就會希望自己做過的事情可以有些許影響力,特別是對於中文科的同工來講。
為什麼魯迅會在《藥》那篇小說中,安插一個花的意象在裡面呢?是想借以慰藉寂寞的猛士,令到他們不憚於前驅,就是說希望可以添加一些勇氣給同行者,令到大家做中文老師的時候做得更加堅實。這就是自大的那個部分。
自卑的那個部分是,現在的中文教育,好多時候老師是勞而少功,好虛耗。其實中文科試卷被稱為死亡之卷,最傷心的是中文老師。我們並不希望試卷內容讓學生覺得好困難,或者想要離棄中文科。所以,這本書俗一些講,就是自卑心作祟,希望引起關注,希望有關當局給中文老師一條生路(笑),令到他們可以做一個真真正正好優雅、好瀟灑的中文老師。
在我看來,優雅其實是通過文字或談吐舉止體現出來。譬如我小學和中學時期的中文老師,他們讀書的聲音鏗鏘入耳,同時呢,還有一種堅持:我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被你買得起,即便你試圖用金錢收買我,我不一定會接受。這種氣質對我深有啟發。
在生活許可的條件下,盡量發揮那種優雅的氣質,而不是說好高騖遠地追求名利與發達。這種心態正正與這個社會形成一個對比,這就是我所謂的「優雅」。
說到我對於中文的興趣,是從預科的時候開始。小時候不知愁滋味,很少憂鬱。我讀的是男校,男仔的空閒時間大多用在踢球上,好少想一些「我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」之類的問題。
反而從預科開始,接觸中國文學科的時候,覺得這些作者,文言文或是白話文的作者,他們的性靈都很能顯現出來。閱讀那些文字的時候,你會發覺,原來生老病死或是喜怒哀樂,可以迸發出這麼多的火花,將人性善良或者醜陋一面組織得那麼精彩。從那時起,我深深地為文學課的篇章、為作家的經歷而著迷。
成為中文老師這個志向,我很早就已經立下了。說來大家可能覺得不信,其實從很小的時候起,我就模仿老師批改作文,用紅筆改文章了。後來,我發覺:教書都不錯喔。正好有機會可以返回我的母校任教。
社會好複雜,如果人生可以快樂一些的話,就將一些事情盡量簡單化。
最初是懷著一個好浪漫的心情去教書,因為又回到母校了嘛。那時的想法很浪漫,覺得我不是一個老師這麼簡單,還是一個師兄,一個哥哥。那時候放學後不捨得走,與一些同學就在球場打球,是樂也融融的關係。
不過,如今隨著年紀漸長,那種關係都會有些許變化。三十年一個世代,何況現在變得這麼快。我都不能長期再抱著自己是一個偶像派的心態,享受過人、射門和進球的興奮。現在同學生一齊玩的時候,他們都知道我是老而無力,踢球的時候就隨便過我。(笑)

蒲葦在聖保羅書院任教二十年 攝:Pan
雖然如今體力不復往日,但文字這樣東西似乎不受年紀限制。於是乎,我就訴諸文字,又扮後生,出本書好似很有型,希望可以吸引學生的注意。他們拿過來看一看,不一定要讃好,只是講一些感受和感想,都是教我好開心的事。除去一種文字的交往之外,亦是精神層面的一種交往。
在名校教書,我覺得有些許懦夫的感覺,好似自己捱不到苦一般。我內心最尊敬的,是那些用生命去教育學生的老師。譬如說,那個時刻你不出現,可能學生就會誤入歧途,或者對人生失去志趣。名校的好處是比較悠游,你關心的更多是學生的成績,所以都算是有得有失。好多畢業生好有成就,做醫生、做律師或者做高官,而你曾經教過他們喔,會覺得非常光榮。
如果一個學生做中文老師,我的喜悅會大過他做醫生,因為這個真是一種浪漫的薪火相傳。現在坐我旁邊的同事,就是我當年文學班的學生。這種感覺好奇妙。
人會老的,但同時都有新血補充,生生不息,充滿活力。
在我看來,中文老師是一個很特別的行業。我們每日工作好多個小時,好辛苦,但我們總是不放過自己,覺得應該再勤力一些,再做多一些,或許對學生會更有幫助。
但問題是,我們始終是血肉之軀,這不是想推卸責任,而是說,那個精神同身體的鬥爭始終是循環不息地出現在老師的腦海裡。這個就是我教過這麼多年書,還未能夠釋然地去處理的一種掙扎。
既然工作辛苦,我平時調整自己的方法,是透過一個幽默的角度去看世界。譬如書裡面有些筆觸是比較輕快,或是冷嘲熱諷的。看事物有時都會有不同的角度,可以認真到皺眉頭,也都可以幽默地四兩撥千斤。
有時呢,你過於認真,出來的效果都未必好似放輕鬆那麼理想。著名作家余光中曾經說過:幽默是對抗荒謬的靈藥。有時我們解決不到的一些問題,用快樂或者幽默角度去看呢,反而舉重若輕。
當你覺得沒有什麼出路,當你覺得困惑,夜闌人靜的時候,正式面對自己的時候,訴諸文字,用一種自嘲又好,幽默又好的筆法,反而是一種紓解的過程。其實閱讀或是寫作,正正是一個好的過程,從內心深處走出來,用一個清新的面貌,去過好日常的生活。
編輯:秦凡洛 責編:李夢